还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们的警车在寒风中行驶在县城南麓海拔最高的凤凰山峦。凤凰山不愧是织金的天然屏障,每年进入十月下旬,山下一片明朗,半山腰上却是大雾朦胧,车越往上走气温越低,雾也越大,司机小曾不得不减速行驶并不停的按喇叭,生怕对面下来的车看不见对方。
我们的车驶进黑土乡政府大院,接待我们的是一名副乡长,30多岁的样子,很热情。
“等中午气温回升点换我们的车去吧,去村里面的路况不好,你们这车怕去不了!”周副乡长说。
“我们这车应该没问题吧,不行的话我们就走路去。”带队的老许忍不住问司机小曾。
小曾说:“走慢点应该没问题。”
“那就赶紧出发,天气很快大范围降温了,我们得尽快把救助款送到受救助群众手中。”老许说。
从黑土乡政府大院出来后向左拐便进了通村公路,路面很窄,仅够一辆中型车通过,加上没有铺砂,车开上去明显感觉到不停的打滑,路况确实太差,大家不由得抓紧了座椅扶手。
小曾使出了平身所学驾驶技术,不停的打方向、踩刹车,但车还是不断的颠簸、打滑,发动机轰轰鸣叫,车厢里充满了离合器片烧焦的臭味。快进村的时候,必须经过一陡崖,基本上是凿开岩石修成的将近80°的急弯,因为长时间没车过往,两边已经长满了齐腰深的荒草,只剩下中间一条人畜走出来的人行小道,看不出是公路还是山间小路了,车行至拐弯处,根本无法拐上去,反而往后退,车上的一行人突然头皮发麻,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车好不容易刹住了,下车一看,车轮离路沿不到十公分,后面是一刀切的悬崖,高度大概有四五百米的样子,所有人跳下车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带队的专委赶紧抓了块儿石头塞进后轮底下。为防止起步后车身往后退,大家在后面边推边垫石块,来回折腾数遍,越野车排气管冒着浓浓的黑烟,几个踉跄,费力的爬上急弯,总算转上村前的陡坡。
上完坡就到了我们今天要到的目的地——黑土乡龙潭村山羊箐组,站在寨子门口迎接我们的是村里的老支书,年龄五十七八岁的样子,腰身有点弯,听说我们今天要来,老支书一大早就在村口等候了。车刚停下,老支书很客气的上来和大家打了招呼,村民们老老小小的开门出来站在各自家门口看热闹,我们的到来,一时间打破了小山村的宁静。
小山村不大,大约有十来户人家,而且不集中,在老支书的带领下,我们顺着一条泥泞小路向今天救助的刑事被害人郭出秀家走去,一些村民在后面跟着看热闹。
郭出秀家住在寨子最东面,刚一走进农家小院的时候,看见一间田字形的一层水泥平房,院子里打了水泥板,倒也显得干净整洁,看起来条件差得不是很严重,我当时心想。
进了院子,老支书带着我们绕过平房的墙角拐进了房屋后面,大家当时谁也没说话,跟着老支书往里走。
从平房右墙拐进去,后面是一间多年失修歪歪斜斜的老木屋,看起来早已没人住了,在老木屋的正前方,靠着平房板面用两根大大的圆木斜搭着一间低矮的小屋,前面用石头垒起来,没有窗户,门是几块简单的木板钉成的,很矮,我们只能低着头进去。
这时候我才知道,前面的平房不是郭出秀的家,她家是这间低矮的小屋。
进了屋子,眼前顿时一片漆黑,适应了半天,才勉强看清楚屋里面的情况。屋子四周除了靠平房一面的墙体是平整的,其余三面墙都是用石头垒成的,墙体没有糊过,全是裸露的石头。靠石墙的墙角有一张简陋的床,是用几根原木简单搭成的,不过看起来还算结实,床头上没有一床像样的的被子,已经被烟熏得跟墙体一样的黑,床上放着两半袋用麻纱袋子装起来的东西,看起来应该是刚收好的豆类。床前面是一个用石头和泥土垒成的炉子,炉子里正燃着柴火,因为煤碳太昂贵,他们负担不起,只好烧从山上捡回来的枯柴。炉子上一口接了半截底儿的锑锅正冒着热气,锅把用绳子拴着。透过屋顶稀疏的用木条子铺成的晒炕(农村专门用来炕粮食的)看到一堆刚收好的玉米棒子,继续环顾四周,我没有再看见其他值钱的东西。床上斜坐着一个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床沿放着一付木制双拐,这个大概就是郭出秀老人了,一个年龄相仿的老头佝偻着腰在往炉子里面添柴,应该是郭出秀的丈夫,老头忙着添柴,全然没有注意我们的到来。
“老夏,这几位是县检察院来的同志,他们是在办理你家的案件过程中,知道你们的困难情况,今天特地赶到你家慰问你们。”
“你大点声,我耳朵不好了,听不见!” 郭出秀的丈夫佝偻着身子,勉强伸直腰杆,抬起头看了看大家,眼圈被烟熏得黑黑的。
“检察院的同志来看望你们!”老支书几乎对着老头的耳朵吼。
“哦!是检察院的同志噢!太感谢你们了!你们真是好人哪!快,大家快请坐,老夏,给他们拿板凳来。”坐在床上的郭出秀老人赶紧招呼,老夏佝着腰从墙边拉过两张木板凳,客气的要大家坐下。
“你不要管,老人家,我们会自己坐,你先坐下。”带队的老许伸手拉住老人的手,让他坐在凳子上,老人双手在身上擦了擦,表情有些木讷。
我举起相机尽量退到墙角,选好一个最佳拍摄的角度,打开闪光灯,想捕捉一些有价值的镜头,但移动镜头那一刹那,内心真有种不忍按下快门的苦涩。
根据老支书的介绍,我们大概知道了一些案情之外的细节。郭出秀夫妻没有生育子女,养女五年前已远嫁江苏,郭出秀因被隔壁的邻居王哑巴打伤后,至今还不能独立行走,只能靠一付简陋的双拐勉强撑起挪动半个身子。案件处理后,因王哑巴没有财产,无力赔偿给郭出秀造成的损失,加上丈夫骨质增生长年佝偻着腰,自郭出秀受伤以来,老两口的日子里里外外全靠患病的丈夫一个人艰难支撑。
“老人家,我们今天代表县检察院来看望你们,主要考虑到你们情况特殊,尽一点我们的绵薄之力,这2000块钱是我们一点心意,希望能给你们的生活带来一点帮助!”带队的老许把2000元救助款递给郭出秀老人。
“谢谢!太谢谢你们了!”颤颤巍巍的接过钱,郭出秀老人伸出粗糙的双手,哽咽着连声道谢,眼角泛着浑浊的泪光,想勉强的坐起身来跟大家握手。
“老人家,快坐下,您身体不好,就别起来了。”老许赶忙伸手扶住老人。
“我家的事情真是让你们操心了,想不到你们还要跟我们送钱来,我们都不晓得咋个感谢你们!”郭出秀老人嘴里嘟囔着。
“老人家,我们这只是一点心意,杯水车薪帮不了你们多大忙,希望你早一点将腿伤养好,马上春节就到了,也祝愿你们过一个幸福祥和的春节!”
“谢谢!谢谢!”郭出秀的丈夫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有连声道谢。
从郭出秀老人家里出来后,我们专门和老支书了解了一些关于郭出秀老人夫妻俩的低保问题和住房问题。听老支书讲,乡政府已经为两个老人都办了低保,年前又将他们的房子纳入危房改造范围,郭出秀的丈夫独自一人正在整理地基。
在寨子门口,挤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郭出秀的丈夫老夏佝着腰连连向我们挥手道别,那动作,在人群中非常显眼,我们分明知道,老人是多么的心存感激,但他是不善于言表的,对于我们来讲,更无须太多的感激。带队的老许再三叮嘱老支书,希望他能发动村里的乡亲们义务出一点劳动力,帮助郭出秀老人建房,老支书说因为穷,资金方面村民们是帮不上忙的,但帮忙出些劳动力乡亲们是非常热情的。看着一脸淳朴、憨厚的老支书,我们也相信在村民们的帮助下,一定会早日将郭出秀老人家的房屋建好。
离开山羊箐组,大家心情都异常沉重。“看似家庭小事,但对于生活如此困难的群众来说,却是一件大事,习惯了坐堂办案,不深入社会底层,怎能了解群众的疾苦,怎能知道群众对我们的期盼……”老许说完这话,长长的发出一声感叹。
回城的途中,郭出秀老人夫妇俩破旧的房屋和佝偻、衰老、孤独的身影一直在我脑海中反复出现,我突然想起了郑板桥的一首诗,诗云:“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区区两千元救助款虽只是杯水车薪,但它能让群众感受到一丝真切的关怀和温暖,群众的笑脸,是对我们工作的认可,是对检察机关的一种信任,我真切的看到了这种信任。